那段难忘的日子,每一天都在煎熬
编者按:
2017“紫色纪念日”前夕,北京同志中心发起了线上征集《寻你,性少数校园欺凌的亲历者》,其中一位匿名的读者,写了近3000字的长文分享了她自己的故事,在此原文刊出,希望文中所说“希望帮到每一个徘徊的人”。
感谢所有发声的朋友们。
从初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但是那个时候这种事情还不被很多人接受,偶尔听同学聊起这类事情,也能听到他们的不认同,所以从来没有跟同学哪怕是朋友说一点点关于性取向的事。
初三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生,真的很喜欢,但是也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只想对她好,从来没有想过对她表白或者怎样。中考二模前的一天夜里,两点多,她打我电话,说:“你喜欢我吗?”我不想回答,一直不说话,她就继续逼问:“你不说我就不挂电话!”我就只好很犹豫地告诉她,我喜欢她。然后她说:“你知道吗?我好想听到你这个答案,又好怕。”后来过了一阵子,她不再理我,然后告诉我说:“听说你是同性恋,真恶心!”
很快上了高中,虽然还在一个学校,但是基本见面都不会说话。第一学期末,和班里的一个女生在一起了。第一次谈恋爱,感觉一切都很美好。发短信牵手接吻,大半夜起来骑车去地铁站等地铁,然后坐第一班地铁跑到机场去找她。开学之后也很甜蜜。我上的这个高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甚至是全国最好的高中,知名度很高,想考上不容易。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学校学风开明,其实不是,很多年前还有老师因为是Gay而被开除。所以那时我们都不敢太明显,但是出出进进,一定都是两个人形影不离。
女朋友喜欢在网络上写一些文章,也经常发给我看。可能我父亲偶然看到了或是怎样(其实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一天他说,有公安局的人告诉他,有非常不健康的内容传播,位置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我知道我父亲的意思,但又不敢确认,我怀疑他的说法,可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有事情传到他耳朵里。我决定先什么都不做,看事情的发展。
三月底一次春游之后,我邀请我女朋友来家玩,当时我妈妈病的很重在外地疗养,我爸爸说有事不在家。我们在家聊天的时候,突然爸爸回来了,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我想既然他回来我们也不合适继续在家里,就把她送去她妈妈上班的附近。刚把她送到,她就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说是我父亲打给她妈妈让她妈妈带我们俩来家里喝茶。我心里很疑惑,也很紧张,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于是就告诉她:“跟你妈妈说,今天挺晚的不方便,下次吧。”我赶紧找了一辆出租车跑回家。回家之后我父亲一直不说话,我也不想理他,就回到自己屋,给女朋友发短信。然而发了很多条,一直都没有回复。直到晚上,在打了无数次电话之后,她终于接了,电话里是她的哭声:“不要再联系我了!”
我很紧张,很害怕会失去她,她挂了电话后我有发了很多短信给她,后来才听她说当时她爸妈在旁边,她只能这样说。原来是我父亲找到她妈妈的电话然后打过去说让他们女儿不要影响自己女儿的学业。我气得要命,气我父亲这样插手我的事。后来再回想,这些只是事情的开始。
很快四月初的假期结束回到学校,那段时间我女朋友的手机经常被父母没收,我们就只好借同学的手机用。周一那天,快放学的时候,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要我回家,有事找我谈。我觉得又有大事要发生,很忐忑。我小心地问他有什么事,他还是没多说,就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回到家,就是一通怒吼:“你是不是跟那个女生有不正当关系?你是不是搞同性恋?人家女生都告诉她爸妈了是你穷追不舍缠着人家!我的名声不能就被你这样搞臭!你再这样她妈妈说了要把事情捅到我单位里让所有人知道你流氓缠着人家女儿,人家还要告到学校里去!人家已经通知你们班主任了!你们班主任都说你以前缠着另一个女生,没成功又缠着人家XXX,你赶紧给我把关系断了,别影响我前途!”我瞬间懵了,几句话一时间难以消化。我不明白我们班主任说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我女朋友会跟她妈妈那样说,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把我推到前面去承担一切,我不过是爱一个人而已,为什么突然一切都变得复杂。
之后打给我女朋友的电话已经显示关机。我当时唯一的一点理智就是,不管怎样,我妈妈不能知道这些,她病的很重,无法承担这些,然而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家里的电话铃响了,是我妈妈。我接起电话,至今都忘不了电话里的嘶吼和哭声,她无法接受她女儿走向一条在她看来的一条“不归路”,也无法接受她女儿的“流氓行径”。挂掉电话,我冷冷地问我父亲:“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妈?你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不能听到这些!”他却说:“我一个人无法承担这些。”当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以为能保护我的父亲把我推到了事件的漩涡里,让已经重病的母亲和他承受这样的刺激,不打算出面做任何事只为了他的面子和前途,他想让我去承担所有的错误。那一晚我想了很久,我爱我女朋友,第一次那么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我无法相信我父亲的话,也无法和她断绝来往。
第二天到了学校,她告诉我她从没说过那样的话。中午我们一如既往地去食堂吃饭,只是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一如既往吃完饭买了冰淇淋给她。就在我以为事情会慢慢过去的时候,回到家,又接到了我父亲的电话,他大声质问我:“你是不是还缠着人家?还买礼物送给人家?!你们老师都打电话到人家爸妈那去了说你还缠着人家,人家都跟她爸妈说了你非得要买礼物送给她!”我不知道那个班主任是怎么看到的,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那样告诉她的父母。
往后那一周,每天回到家腿都想灌了铅一样无力,因为每天都会听到他的怒吼,把我当天的“所作所为”数落出来。很快我发现,班里有同学在跟踪我们,把我们的一举一动告诉了那个班主任。我开始谁都无法信任,我无法信任身边的朋友,无法信任家人,连手机号码都换了十几个,因为我发给她的短信都会被我父亲知道。
很快,全年级的老师,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我们的事,我知道这一切都跟那个班主任有关。很多年级里的同学知道了有那么一对同性恋,于是经常在我的人人主页里留言骂我说我恶心,问我是男还是女。有一次在洗手间,一个从素不相识的女生擦着我的肩走过然后留了一句:“真他妈变态!” 初中三年我也在这个学校,很多美好的回忆,可从那以后,感觉一切都变了。有一天有校领导私下找我谈话,劝我转学,让我走。我再也忍耐不了了:“凭什么我走?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辛苦考上这个学校,我凭什么走?” 然而从那以后,班里的同学开始疏远我。班里的一切职务都被停掉了。有一次,一个还偶尔会跟我说话的朋友悄悄告诉我,班主任开始找很多同学谈话,叫他们都离我远一点,我会害了他们的。我无力反抗,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 不管是家人还是同学,每天都像是煎熬。
那年暑假,是学校的校庆,定在那天的上午在操场集合去隔壁大学里的体育馆举办活动。可当我到操场的时候,操场都已经空了,这才知道他们没有告诉我正确的时间。当我打给我女朋友的时候,她告诉我:“你就别来了先回家吧。”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九月,母亲病逝。曾经满心期待的三年高中生活彻底崩溃了。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出国了,和她也分手了。我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有时觉得,就算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又能有多糟糕呢,永远忘不了15岁时的被迫出柜,也忘不了那时父母的嘶吼,班主任的厌弃,同学的讥讽。只是这一切都过去了,身边有很多深柜,我也不知道该鼓励还是不该鼓励。还好,我还是很顺利地大学毕业,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和一个爱我的女朋友。之后一年想把工作辞掉回国做和LGBTQ相关的公益工作,希望我曾经的出柜,能帮助到一些徘徊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2017年10月20日,是本年度反对基于SOGIE的欺凌行为的“紫色纪念日” (Spirit Day)。我们可以在这一天穿上紫色衣服或者配戴紫色饰物来表达“反欺凌”的心声,当然,最有力量的,是我们对一切欺凌行为的零容忍行动——不做欺凌者,不做被欺凌的容忍者,目击其他人的欺凌行为时不做沉默者。“紫色纪
念日”只是一个开端,今后的每一天,性少数人群都应当携手反对欺凌,为杜绝欺凌行为而努力,这才是“紫色纪念日”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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